中華文化在我身邊

       曾以為中華文化是故宮角樓的飛簷、敦煌壁畫的斑駁,是遙不可及的符號,直到那些陌生人的身影,如冬夜爐火,把文化的暖烘進尋常朝暮。臘月街頭,陳先生的春聯攤總圍滿人。他手凍得發紅,指節裂著細縫,毛筆卻穩如磐石:「「千門萬戶曈曈日」,「曈」字得寬,才見晨光滿門。」見清潔工張師傅走來,他先遞過一張紅箋,墨汁剛研勻:「寫春聯不是賣字,是給日子添紅。」我望著他腕轉蘸墨,紅紙上的墨痕漫開,像春潮融了凍土。有孩子踮腳張望,他便握起那只小手教寫「福」字:「左窄右寬,做人要大肚能容。」寒風卷著雪粒撲來,他裹緊舊棉襖,硯臺裡的墨卻始終暖著。孫過庭《書譜》言「達其性情,形其哀樂」,原來書法的魂從非紙墨貴重,是落筆時溫暖人心的赤誠,是「總把新桃換舊符」裡藏不住的人間期許。

巷尾林阿姨做青團三十年,淩晨四點的燈總先亮。青艾汁揉進麵團,指尖沾著碎綠:「機器打不出這股清苦香,老祖宗的法子不能丟。」我去時,常見她把剛蒸好的團子裝進保溫盒:「三樓王奶奶牙不好,得留軟的。」清明前她手被蒸籠燙出水泡,仍守著灶台:「青團一蒸,春天才真來。」掰開青團,綠皮裹著豆沙甜,混著艾蒿的清,忽然懂了《黃帝內經》「飲食有節,食飲有常」的深意。所謂食文化,從非珍饈玉食,是有人願為一口老味道,守住時光的清甜,恰如蘇軾「人間有味是清歡」,最真的滋味,總在煙火裡沉澱。

社區民樂課上,趙老師的舊二胡琴杆上漆掉了大半,弦軸鬆動,拉出的《二泉映月》卻讓滿室安靜。有個留守孩子想學,他免費教,還送舊樂譜:「《樂記》說「樂者,天地之和也」,拉琴能懂老祖宗的心思。」一次他咳得厲害,仍扶著孩子的手教按弦:「這個音要輕,像流水繞石。」孩子見他袖口沾著藥漬,勸他歇歇,他笑:「這二胡陪我三十年,多教會兒,它也高興。」夕陽透過窗戶,落在兩人握弓的手上,琴聲如月華淌過老牆,竟有「此曲只應天上有」的溫柔與清寂。原來民樂的根從非樂器名貴,是傳承時不願讓老聲音消失的執著,是「弦歌不輟」的文化守望。

如今再走過街頭,陳先生的春聯仍在臘月泛紅,林阿姨的青團香飄巷尾,趙老師的二胡聲縈繞社區。原來中華文化從非遙遠的符號,是陌生人凍紅指尖下的墨痕,是蒸籠白汽裡的艾香,是舊二胡弦上的月光。汪曾祺說「四方食事,不過一碗人間煙火」,那些藏在煙火裡的堅守與善意,才是文化最動人的模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