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法抹去的梔子香

        涼風輕吹,初夏的梔子花飄來香,沒有故鄉村口老梔子樹的香,卻總差點意思。花香濃得裹著草木清潤,潔白花苞綴在綠葉間,甜得不嗆人。而故鄉的梔子香從小學初夏的書桌旁,飄到離鄉時的行李箱裡。

如今仍繞在記憶裡,成了串起舊時光的線,梔子香怎麼也抹不去。

至今猶憶起,我第一次愛上梔子香是小學的初夏。故鄉貴州的春末帶著涼,五月末卻忽然暖起來,村口那株老梔子樹先醒來:碗口粗的樹幹,枝椏伸到路邊的石坎上,梔子樹滿枝青綠色的花苞,像攥緊的小拳頭,陸續綻放潔白的花瓣,層層展開露出嫩黃的花蕊。

那天放學路過,我剛走到樹底下,香就裹了過來——不是花店梔子的淡香,是帶著田埂泥土氣的甜,跑了一路的汗味都被壓下去了。我抬頭望,陽光從葉縫照射在花瓣上,亮得晃眼,風一吹,花瓣輕輕落,沾在我的書包帶和袖口上。回家後,我特意把書桌搬到院子門口,對著老梔子樹,偶爾有花瓣落在寫的作業本上,墨字旁襯著白,連抄課文都不覺得枯燥。從那天起,我每天放學都在梔子樹下撿幾朵完整的梔子花,夾進課本裡,沒過多久,翻開書頁就飄出香,連老師改作業時都笑著問「是不是把梔子藏進書裡了?」。

後來每每初夏,梔子香就成了故鄉的「格調」。鄰居老奶奶喊我幫忙曬梔子幹——貴州人愛用梔子幹泡茶,清熱又香。我拎著小竹籃蹲在梔子樹下,指尖輕碰花瓣,生怕捏碎了:梔子花瓣軟乎乎的,沾著晨露,只能順著枝椏輕輕掰,把開得盛的花摘下來,放進籃裡堆成一小團白。老奶奶搬來竹匾,我把梔子花倒進去攤勻,曬在院門口的石板上。太陽一曬,梔子香更濃了,飄得百里外都能聞見,路過老爺爺會停下問「今年梔子幹曬得多不,留兩把給我泡涼茶。」我蹲在竹匾旁守著,偶爾翻一翻,曬了半天的花瓣慢慢變軟、發黃,香卻更沉了。老奶奶裝了一小袋給我,我放進鉛筆盒,上課偶爾打開盒蓋,香悄悄飄出來,連走神都想著梔子樹下的日子。

最難忘的是舉家離鄉前的夏末。那年梔子開得晚,老梔子樹還綴著幾朵遲開的花,香意比往年更濃,像知道我要走,特意留得久些。收拾行李時,我翻出老奶奶給的梔子幹,又去樹下摘了兩朵新鮮梔子,找本筆記本夾好,再把梔子幹裹進塑膠袋,塞進書包最裡層。爸媽說新鮮梔子會蔫,別帶了!我卻捨不得——那是故鄉的香,攥在手裡就像攥著念想。離鄉那天清晨,我背著書包路過老梔子樹,伸手摸了摸樹幹,指尖沾了點香。坐上去縣城的車,我打開筆記本,淡香慢慢漫出來,陪著我走完離鄉的第一段路。

如今,我在香港讀書快將三年,偶爾買梔子味的護手霜、花茶,卻總覺得不對——都沒有老梔子樹的香真實。有次整理舊書包,翻出當年的筆記本,夾在裡面的梔子早幹成淺褐色,輕輕一碰,仍有淡淡香,像又站回故鄉的梔子樹下:陽光、潔白的花、滿村的香,還有蹲在樹下撿花的自己,都隨著香氣回來了。

故鄉的梔子香串起我小學每個初夏的時光,藏著貴州村落的慢日子。無論在香港待多久,見過多少種香,這縷縷梔子香都無法抹去,牽著我記著故鄉的模樣,怎麼也抹不去那些被香裹著的溫柔時光。